牟其中回家

周遠征

“謝謝你，還一直在關注!”9月27日上午，牟其中的訴訟代理人對《中國經營報》記者說，“你知道的，他現在還不方便接受采訪，感謝大家!“與以前不太一樣，通過電話似乎也能夠感覺到訴訟代理人發自內心的笑，因為：一代傳奇商人牟其中在獄中度過了十六年后，終于在9月27日早上六點走出了洪山監獄大門。

十六年來，監獄里的牟其中繼續思考著中國經濟發展的道路，監獄外的訴訟代理人則一直孤獨但不懈地努力爭取牟其中能夠早日出獄。牟其中出獄之后，南德集團迅即發布了一則聲明：南德集團總裁牟其中先生于今日——2016年9月27日服刑屆滿，今日早上于湖北省洪山監獄獲得釋放。聲明中顯示，自由后的牟其中先生首先將主要致力于推動案件刑事部分的再審開庭。

這已是牟其中第三次獲得釋放。早在1974年，33歲的牟其中就被關入監獄，直到1979年12月31日獲得釋放。1983年，創立了萬縣中德商店的牟其中，被有關部門以“投機倒把，買空賣空”的名義收審，直到1984年初被釋放。牟其中在商業領域的探索往往走得太超前，卻并不明白中國的歷史總會虧欠一些走在前面的人。一位長期接觸經濟界的人士不無感慨地對《中國經營報》記者說：“真是一個特別的人，我們這代人對他印象太深刻了!”

1974年以來，牟其中一半的時間都在監獄里度過。然而，其在商業領域的開拓和實驗，卻彪炳中國商業史。時下風頭甚勁的一些商人，如馮侖等也是牟其中風光時的馬仔。牟其中，1941年生，重慶萬州人。300元錢起家，辦了三件大事：飛機易貨、衛星發射、開發滿洲里。因南德集團信用證詐騙案入獄，2000年被判無期徒刑。

入獄之時，牟其中已近六十。人生似乎在此時已進入低谷。然而，牟其中在獄中并沒有絕望。其在訴訟代理人幫助下努力推動案件重新審理之外，在獄中堅持鍛煉和繼續進行經濟方面的思考。獄中，牟其中每天堅持鍛煉，圍繞小籃球場跑幾十圈，爬六層樓的樓梯來回十幾趟。直到近年，年過七旬的牟其中才減少了一些運動量。

對于經濟領域的思考，牟其中在獄中從未放棄。《中國經營報》記者多年來積累了數十封訴訟代理人發過來的郵件和信件，在這些郵件和信件里面，南德集團及牟其中對于經濟領域的反思和探索頗見光芒。為牟其中奔波十多年，并不斷將牟其中的思考釋放出來的正是訴訟代理人。訴訟代理人是牟其中的小姨子，也曾是南德公司年輕的一員。20多年前的照片里，訴訟代理人的笑容如同三峽庫區那滿山遍野的映山紅。

牟其中入獄之后，這位嬌小而又倔強的女子走到了前臺，開始了十余年的艱辛奔波。其付出的努力，并不是大多數人能夠承受和做到的。在一封發給《中國經營報》記者的信件中，她說，“由于我的手臂、手腕受傷多日，無法正常使用電腦，在茍正安同志的大力遠程協助下，終于完成了這期《南德通訊》的電子版。”《中國經營報》記者亦曾與訴訟代理人聯系，希望有機會能夠以家鄉人名義去獄中探望，然而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亦因種種原因難以深入報道。

牟其中在獄中眾多的思考中，也曾涉及到家鄉三峽庫區的發展。2009年3月，訴訟代理人聯系《中國經營報》記者，并將牟其中對《中國經營報》記者所寫報道進行的思考和建議寄到報社。然而，直到數月后《中國經營報》記者才收到相應的信件。

牟其中在這封數千字的長信中寫道，“獄中讀到2月9日《中國經營報》A16版上記者周遠征先生的報道及評論《緣起船幫文化》，怦然心動，開啟了思緒的閘門。多年以來日夜苦思，如何讓貧困而又充滿生氣的家鄉擺脫屈辱閉塞的遐想珍珠，終于找到了一條可以串為價值連城項鏈的金線了。”

信中透露，早在20世紀90年代，牟其中就開始思考在萬州興建長江大橋，以及環庫區公路。他寫道，1992年南德飛機業務成功之后，為了報答家鄉，主動提出為萬州建長江大橋，遭到當地政府的嘲諷;首創“告別三峽”旅游，掀起國內外游客云集重慶的高潮。結果重慶市政府因一票難求、旅客露宿街頭還去北京告了我一狀。此事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作過負面報道;1993年為了把重慶的軍工生產設備改造為汽車生產能力，打造中國的芝加哥，計劃從對重慶柴油機廠進行改造開始，想不到除了被坑幾百萬元之外，還惹了一身的官司。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發威，國內經濟危機產生。我帶領了幾十位南德職工及部分專家，租用了一條游輪，從重慶出發對庫區經濟進行了一周考察。看到漫山遍野無人采摘的紅橘，深感危機的嚴重。考察的結果是萌生了修建環庫區公路，以經濟林場吸納移民，退后安置的計劃。

他認為，三峽幾千年的船幫文化，給重慶人的基因中、民俗里、甚至空氣中，打上了冒險、探索、誠信、堅忍這些文化符號的烙印。無論你受到的教育程度如何，即使最邊遠地區深山中的老太太，她的行為邏輯、是非標準，也是自呱呱落地，耳濡目染的冒險、探索、誠信與堅忍。這種冒險、探索、誠信、堅忍的文化因子，與市場經濟的核心價值是完全一致的。市場經濟要求自由選擇、權利平等、不斷創新。當改革開放開啟了市場經濟的閘門，三峽文化養育出來的重慶人就應該大行其道了。

他表示，目前全世界都在討論軟實力。重慶最大的軟實力就是船幫文化孕育出來的獨特的三峽文化。這是每一個重慶人，人人有份的最大財富。

他建議，尹明善、譚傳榮等重慶商人成立一個如安徽徽商聯誼會、浙江浙商聯席會、山西晉商聯誼會一類的三峽商人聯誼會或其他類似性質的機構，并開始籌辦或收購一家雜志。由這個機構來負責推動三峽文化的覺醒及幫助更多的三峽才俊創業。

多年后翻著泛黃的這封信，《中國經營報》記者亦有感慨。獄中的牟其中并不會妥協亦不會孤獨地等待終點，而是像在昔日三峽大壩未成之時波濤洶涌的長江邊抒發豪情。信中他寫道，過了南津關，頓感豁然開朗。杜甫船泊重慶忠縣醞釀成的名句浮上心頭：“星垂平原闊，月涌大江流。”人生何嘗不是如此：一出夔門天地寬。當你越過了為自己、為家人的小家之后，就會享受到心胸無私視野寬的無限樂趣。

而在信中也寫了他與同在洪山監獄的唐萬新的交往。此前，亦有媒體報道牟其中在獄中不屑于與唐萬新交往。信中寫道：“在獄中，我曾與唐萬新有過短暫的接觸，發現他老家也是萬縣。我問他，在萬縣什么地方?他說，王家坡。恰恰我就是從王家坡一個叫苗圃的地方離開萬縣的。”

從萬縣(現萬州)走出來，終于又要回到萬縣去。訴訟代理人高興地對《中國經營報》記者說：“要回家了!”